那些擦肩但沒錯過的陌生者們

我們在旅途中經常遇到一些人,往往只有一面之緣,可能在漫長的國際航線上聊開了,可能在路邊買小吃而偶遇,可能在美術館同樣愛上同一件藝術品而結緣,這些面孔在轉身之後,有些自此消失不見,有些卻一直記在心底,為自己的旅行史留下有趣而鮮明的印記。

旅人臉譜照片

在一個暴雨過後的早晨,當我們搭著地鐵要進入雅典市區,想去造訪有世界新七大奇蹟之稱的衛城(Acropolis)時,地鐵卻在某一站停住了,在一陣希臘語廣播之後,許多乘客都下車了,車上只剩下我們四個亞洲人面面相覷,就在我們納悶不知發生什麼狀況時,有位希臘老先生主動告訴我們–因為市區淹水所以列車只能到這一站。

這位老先生顯然知道我們的困境,在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後,他非常熱心地帶領我們轉搭公車,然後再走一段路前往衛城,因為他恰好也要到附近。一路上我跟他聊了很多,知道他年輕時在瑞典當記者,所以操著流利的英語,他去過亞洲幾次,對中國文化有高度興趣,對台灣也有一定瞭解,最特別的是他出生在一個長壽家庭,父親、祖父母都是百歲人瑞,而他雖然已經快90歲了,但看起來大約只有60~70歲,身體顯得非常硬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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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當我們開心地邊走邊聊時,他指著前方的巷弄說他快要抵達他朋友的地毯店了,問我們是否有空順便去逛一下,然後喝點當地有名的茴香酒Ouzo,當下我腦海裡掃過許多旅人被詐騙的故事,然後開始陷入掙扎,我問了一下同行的夥伴,結果大家都不同意;但眼前這位充滿智慧的希臘長者,怎麼看都不像騙子啊,如果我們拒絕了他的好意,他一定會知道我們對他不夠信任,感覺非常失禮,但如果我們答應了他的邀請,是否可能陷入一個險境呢?

後來我跟夥伴們協商的結果是,我們接受他的邀請,但其中一個人堅持不喝酒,而且停留一下就以趕行程為由儘快離開,避免掉進可能的圈套中。最後我們全身而退了,之前的顧慮根本就是多餘的,這位老先生不但沒有騙我們買地毯,更沒有在Ouzo酒中下毒(其中一位夥伴還開心到喝了好幾杯),直到我們離情依依地告別時,我總覺得我們對人的不信任與防備,實在污辱了希臘人親切好客的性格。

我告訴自己,下回如果遇到類似狀況,我一定要用更開放的心態,擁抱如此可愛的當地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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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不曾忘記的另一張臉,是在峇里島認識的廂型車師傅Made。

當我們傍晚從Beachwalk購物中心離開時,Made就像所有司機一樣,死命拉我們去坐他的車,我冷冷地殺了價,還作勢要離開,他勉強答應了,從庫塔到Dreamland海灘的路上,他熱情地跟我聊起天來,問我們接下來的行程,當然他其實是想拉生意。他說可以載我們完成今天剩下的所有行程,然後回到Villa,而且開出一個很難拒絕的價錢,我們爽快接受了。

Made在印尼是排行老二的意思,當我們經過一家招牌寫著Made in Italy的商店時,我開玩笑跟他說,這是你的店耶!他忍不住大笑。他說他的名字總是出現在各種地方,像是Made in Japan、Made in China等,但他完全沒有機會去這些地方,甚至他也沒去過印尼其他島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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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我們去金巴蘭的海鮮餐廳用餐,邀請他共進晚餐,起初他一直推辭,後來覺得盛情難卻,就加入我們了。Made的英文還不錯,他很樂於跟我們分享有關這座島嶼及自己的事,從政治、家庭、宗教聊到夢想。他才二十五歲,但言談中總是多了一些世故的滄桑,如果他不說,我們根本不會相信,這是他第一次在金巴蘭的海鮮餐廳用餐,他很感謝我們,但其實我們才感謝他。

金巴蘭的海鮮餐廳算是當地消費水準比較高的地方了,以峇里島當地人的收入來說,這個價錢顯然超乎他們所能負擔,但更令我意外的是,過去從未有任何客人邀請他一起用餐過,當我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吃龍蝦喝啤酒時,頓時突然感到一陣鼻酸。

從金巴蘭海邊,可以從夜空中看到登巴薩機場的飛機不斷起降。Made說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島嶼,很想到世界上各地走走,還問我搭飛機的感覺如何,與開車有什麼不同?我跟他說:你還年輕,以後一定有機會,而且其實不用急著出國環遊世界,因為在這裡,你可以接觸來自世界各地的人,從這些人就看到了整個世界。

旅人臉譜照片他笑著點點頭,感性的回答說:現在我雖然不能環遊世界,但我每天帶著你們環遊這個島,我還是很幸運。

酒酣耳熱之後,我們繼續往下一站移動,當我們抵達Hard Rock後,就讓他先回家休息了。但整個晚上我都一直在咀嚼他的話,揣想第一次吃海鮮餐廳的滋味,經常看著飛機起降、但未曾搭過飛機的心情,還有每天載客人旅遊、自己卻不曾旅遊的感覺。

至今我仍時常想起,當我們在月色之下、Live演唱的美妙氣氛中,享受著金巴蘭海灘上的海鮮大餐,Made臉上充滿滿足的表情,那是那段旅程最美味的一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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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本文節錄自Stuff史塔夫科技國際中文版2017年5月號